农历六月，嘉靖四十年的北京，出现了二十年来最热的伏天。
在往年这个时候，哪怕整个北京城都没有风，紫禁城由于得天地之风水，也会有“大王之雄风”穿堂入户。
可今年，一连十天，入了夜护城河的柳梢都没有拂动过。
除了后妃和二十四衙门的领衔太监居室里有冰块镇热，尚可熬此酷暑。
其他数万太监宫女便惨了，长衣长衫得照规矩穿着，许多人的痱子都从身上长到了脸上，症候重的还生了疖子，肿疼溃痈，以致不能如常当差。
尚药司今年于是从外面急调了好些防暑药，大内这才总算没有热死人。
紫禁城是有后妃的，嘉靖知道。
但自嘉靖二十一年（1542年）十月，那场史称“壬寅宫变”的大事件之后，朱厚熜便有了心病。
这是妃嫔和宫女们意图杀死皇帝的一次恶劣事件。
起因便是朱厚熜多疑暴戾，喜怒无常，宫人常被责罚，杖毙者多达二百余人。
宫人们终于忍无可忍，在嘉靖二十一年，发动了宫变。
史书记载，在王宁嫔等人的指使下，杨金英等十数名宫女乘明世宗熟睡之际，用黄绫布把世宗的脖子套住，然后用力拉扯，企图杀死世宗。
而后又因打了死结，缢不死世宗，遂又用钗、簪等物刺向皇帝。
在这千钧一发之时，其中一个胆小的宫女因害怕，报告给方皇后。
方皇后赶到，将宫女们制服。
朱厚熜死里逃生。
最终，涉事宫女全都被凌迟处死，而参与谋逆的曹端妃、王宁嫔也一并被斩首。
事后，朱厚熜便搬到西苑的万寿宫，不敢住在紫禁城的寝宫里，并且更加热衷于斋醮祈祷。
渐渐地，也便戒了女色。
所以，后妃们的年纪，最小的也三十大几了。
在洪武十四年，朱元璋便给出了明确的采选办法：民间女子年十三岁以上、十九岁以下，妇人年三十岁以上、四十岁以下，无夫者，愿入宫备使，令各给钞为道里费，送赴京师。
翻译一下就是：未婚女子作为后宫的备选，而已婚妇人则作为六尚（后宫女官）之选。
二十多年未采选，加上二十年独守深宫，古代人又老得快，黄脸怨妇，这样的后妃，嘉靖不敢碰啊！
还是修炼先天功要紧。
这夜，两个夜间当值的太监满头大汗，一人捧着个酒坛，一人捧着个松木脚盆，轻步走到了殿门外。
两人放下了酒坛和脚盆，侧着耳静静地听着。
里面并无任何声响。
若是去年之前，倒也没什么，但自今年元宵后，宫中的太监都知道，谨身精舍若是无任何声响，那必是皇上在打坐修行，万万不能惊扰的。
二人便不敢动，离开了殿门，走到台阶下，撩起长衫的一角拼命扇了起来。
一个太监用蚊子般的声音嘀咕道：“这个老天，去年一个腊月不下雪，今年一个伏天不刮风，这是要收人了。”
另一个太监：“听说外边这几日已经热死好些人了，顺天府都开始掏银子熬凉茶散发了。”
一个太监：“也就咱们万岁爷神仙的体，大冷的天门窗都开着，热死人的天门窗全关着。”
另一个太监：“老祖宗也是半仙的体，也只有他能陪万岁爷熬着。有响动了，快去。”
两个太监急忙轻步又走到殿门边，侧耳又听了听，果然传来老祖宗吕芳的声音。
一个太监轻声唤道：“老祖宗，奴才们将酒和木盆找来了。”
稍顷，殿门轻轻开了半扇，吕芳在门后出现了，气色红润，皮肤好似细腻了几分。
显然，他在“葵花宝典”上，已经有了几分造诣。
两个太监连忙跪下：“老祖宗，这坛酒有好几十斤呢。孙子们搬进去吧？”
吕芳摇头道：“我还没有那么老。”
两个太监几乎是同时答道：“是。老祖宗还得陪着万岁爷一万年呢！”
说完这句又都爬了起来。
捧酒坛的太监捧起了酒坛，隔着门递了过去，吕芳单手接过酒坛，另一只手接过木盆，尖声细语：“你们找个凉快的地方待着去吧！”
“是。”两个太监退着往后走去。
门窗关着，不仅是为了防虫，还有密封效果。
吕芳回到谨身精舍，见铜盆里的冰山化了一半，便在水缸里添加了些硝石，立刻便看到一股寒气爬上了铜盆，凝结出晶莹的冰晶。
嘉靖穿着一件白色细棉布的短衣长裤，脚下趿着一双浅口的黑色缎面布鞋，坐在那个明黄色的绣墩上。
正如太监们所说的“神仙之体”，他身上一滴汗都没有。
吕芳将木盆端到嘉靖脚前放下，接着揭开了酒坛上的盖子，一阵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。
嘉靖也闻到了：“茅台？”
吕芳笑了笑：“六十年的茅台，刚从酒醋面局地窖里找出来的。”
嘉靖：“比我还大几岁呢。”
“也只有这种陈酿堪称五谷之精，金木水火土五行俱备，才能配上主子的神仙之体。”
“冰镇了吧！”
“好嘞！主子，马上就可以吃了。”将六十年的茅台放在了冰水里，吕芳又从案台上拿出一个小玻璃瓶，说道：“主子，我再给您敷一敷脚吧！”
隔壁，一股烟火气弥漫开来，秉笔太监黄锦、陈洪满头大汗正在摆弄着火锅和串串。
吕芳取了外敷的药，又顺手拿起了一只矮凳，放到嘉靖身边坐了下来，便给他卷裤腿。
两条细长的腿露出来了，白白的，上面却长出一颗颗红肿斑点。
这不是热出来的，这是吃出来的。
汞中毒！
吕芳捧着他的左脚慢慢揉着李时珍配的药水，抬起头：“主子，不疼吧？”
嘉靖刚才还皱了下眉头，这时又浑然无事：“等朕功力大成，毒便能逼出来了。速度点，朕有点馋了。”
喝酒、撸串！
就是没有知己，来听自己吹牛逼！
“吕芳，你也喝一杯。”
“那……便陪主子乐呵乐呵……”吕芳坐了下来，黄锦、陈洪在旁边伺候着。
“人呐！就像这串……人生何其恼，一串解烦忧；人生多得意，一串见豪情；人生百味就像撸串，吃完一串还想一串，一串接着一串意外惊喜不断；人生苦短好似串串，多么美味几口就没……”
嘉靖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，熏熏然，有些醉了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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