茗娘说着，原本入冬溪流般的眼睛，又泛起了春潮。
轩辕承烈可是怕了这涌泉般的不竭泪水，见了，赶忙转换了话头，移了茗娘的注意，
“与那李衙内说了实话，就他那一张大嘴，还不是让绿安人都知晓咱家藏宝洞的所在……家中可还有吃食，我是饿了……”
“米缸空了，只有一个鸡蛋，大半碗的米粥，原本想赶出一匹布匹发卖了，换些米来，这两日被你耽搁得没了心思……也罢，我且将母鸡收拾出一只，熬些鸡汤，正好与你补补身子，这几日可吃了许多苦头……”
说着，又有了泪如泉涌的架势。
“背篓里有雉鸡的……还是收拾了雉**……”
一句饿了的话头也能扯出眼泪，当真有些无语。
家中的六只母鸡是茗娘的心头骨肉，布匹换回的银钱做了家用，也就指望它们给桌上添些荤腥，以后的时日，家中没有了短少财货的烦恼，但是习惯使然，还是不肯轻易宰杀。
虽然这几日的山中，已将雉鸡肉吃到恶心。
小馋虫原本昏然欲睡的慵懒模样，听到雉鸡这个熟悉言辞，蓦然回复精神，喵呜一声，挺起了身子。
“送你回来的军兵是哪里的兵马，有些能战的模样，貌似对你很是客气……”
拆卸了翅膀，扔给小馋虫，三人围着瓦盆用开水褪着雉鸡的羽毛之际，风不破问着。
“我也不知，领头军将自称是我十一叔，轩辕家的……”
轩辕承烈便把路上遇见轩辕平峰的经过解说了，也吐露了惊吓后的困扰，
“不知为何，那个轩辕平峰未曾问过我一句争执的缘由，径直就把那人肉车轮般的秀才杀了……”
“当年爵爷可曾与你说起过与轩辕家的渊源？”
风不破问向茗娘。
“匆匆说了一嘴，只说虽是轩辕同宗，已经没了瓜扯，让我在性命不保之际，前去找寻四房的轩辕平山，那时或者他会加以援手，其他时候倒是不许打扰……”
“那到底有无渊源呢？”
茗娘性子看着面条一般绵软，内里可是钢铁铸就的筋骨，换了其他女子，有轩辕平沙一番言语的铺垫，莫说有了性命的忧患，即便没有，也早就巴巴赶上门去，攀扯上关系，得了三五两银子的好处。只有茗娘，说了不让去，便就不去，钢刀架到脖子上也不会去。
也只有这样的性情，才能为了一句承诺，熬过十三年的清苦，将没有丝毫血缘的襁褓幼子抚育成人。
似乎是明白了这一节，风不破没有再行追问，停了活计，低垂下脑袋，琢磨起来。
足有盏茶的时间，方才看向二人，缓缓说道：“轩辕平峰这般行事，怕是你家父亲有了消息了……”
轩辕承烈停住了手中的动作，呆愣住了。
茗娘望向风不破的眼神，莫名的暗淡许多。
无言，无声，没有动作。
三人一时变作了木雕模样。
“烈哥儿，日后有什么打算……”
风不破由瓦盆中捞出一只雉鸡，水半热了，正要起身添些热水，被茗娘抢了先。
重新坐下，褪起了雉鸡的羽毛，风不破停了原本的话题，反是问起轩辕承烈今后的谋划。
“过了新元，便不想入学了，不是读书的种子，寻不得登天的前程……原本就与李复德说好了，明年束发之后，便替我向他爹爹说项，到县衙的户曹谋个抄写的差事……至于成丁之后，若是能够，就在户曹谋个差事，实在不成，做个帮闲，也能帮衬家里……”
不明白风不破为何突然发问，依旧如惯常一般，老老实实说了。
县子世子的身份应该有许多好处，自家无从知晓，李明德也说不明白，就只能依着寻常人家的盘算，安排以后的道路。
谢三麻子敢不顾邻里加高院墙，依仗的不过是县衙中三竿子才够到叔伯兄弟，还是个帮闲的，也让自家亲眷威风起来。虽然不耻谢三麻子的为人，但是县衙中有人当差的好处，却是看得清楚。
更何况一番计较还要着落在县衙之中。
轩辕承烈想将茗娘嫁给风不破。
这是三年前认风不破做义父的心思被熄灭后，生出的想法。
既然做不得义子，那就做了继子吧，自家的父亲将来只能是风叔。
只是，这其中还有一桩麻烦，就是茗娘的身份。
茗娘若是寻常人家的妾室，轩辕承烈成丁之后，作为家中的主事，自然可以随意处置，休了之后另嫁他人也不会惹来议论，反正这年头小妾比起牛马牲口，仅是会说人话而已。
同窗许根宝的父亲当家之后，把他祖父的十几个小妾卖到青楼，也没惹出是非。
不过，轩辕承烈当初跟李明德露了自家底细之后，这好事的到县衙中查了户籍，原本是想验证一番真伪，探查后，不仅确凿了身份，也查出茗娘作为县子的侍妾，赫然有着命妇的名份，七品上阶的媵人，乃是与李崇宪一般的品阶。
这个身份之下，茗娘就不能如寻常的侍妾一般处措了，必须要罗列了理由，呈报国宗府，得到允肯，方可以处置。
求着李明德说项，要在县衙中的户曹谋个差事，轩辕承烈是想入了户曹之后，寻了机会，改掉茗娘的户籍，隐去身份，使之变作寻常人家的侍妾。待到成丁，替自家父亲休了茗娘，将之许配给风不破，此后离了绿安，或者去风不破的湘州老家，或者是另行找寻个中意的州府，换了住所，改了名头，一家三口，真真的做了亲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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