随着白色液体的溢出，光明顿时敛迹，房内霎时间黯淡下来。
霎时间啼声大作，一个女婴来躺在地上挥拳蹬腿，哇哇大哭。
女婴又白又嫩，伶俐可爱，同寻常人家的婴孩没什么两样。
杜员外扬了扬头，要索来来把她抱起来。
索来来很是委屈，但谁让自己是个奴才命，为了保命，他嘟囔着“阿弥陀佛”，希望佛爷垂佑，为他化险为夷。
女婴见到他，咧开樱桃小嘴笑个不停，驱散了他心中的不安。他随手抓起桌上的襁褓将她包裹起来，递到主人面，恭维道：“员外，小主人眉清目秀，天生丽质，将来长大了定能嫁个乘龙快婿哩。”
杜员外不以为然，毕竟是鬼节诞生的孩子，不知道会怎么妨害他。
再者孩子吃饭要钱，穿衣要钱，生病要钱，长大了嫁出去，还要准备丰厚的嫁妆。
而且自己攒下的千万家私，到头来还要送给女婿，简直就是一个赔钱货。
他岂能容忍费尽心思搞到手的财产，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。
“员外节哀，老奴这便找人收敛夫人的遗体。明日再为小姐寻个奶娘。”
索来来巴望看在死去娘子的面上，杜员外能够展现父爱，谁料杜员外瞪他一眼，呵斥道:“找奶娘不用花钱么？你这狗奴，鼠目寸光，别看她外表是个女婴，其实就是来祸害我的鬼崽。我要是遭到祸害，你这碗管家饭也要跟着搞砸。”
看来杜员外铁了心不想要这个孩子，他眼巴巴地一会看孩子一会看杜员外，不知道该怎么办。
杜员外戳一下他的额头，骂道:“当真是笨死了，这么笨还怎么管家？这鬼崽浮光跃金而来，说明她五行属金，咱们后院就是永安渠，你把她丢到渠里‘以水沉金’，岂不是处理妥当？”
索来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，杜员外不认孩子倒也罢了，还要溺毙亲生骨肉，惊讶得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“这…这…。”
见他犹豫不决，杜员外质问道：“我来问你，你是靠这鬼崽过活，还是靠我？”
索来来道：“当然靠员外。”
杜员外冷哼道：“那就按我说得做，如若不然，明天就把你卖到回鹘去喝西北风。”
“卖到回鹘去”是杜员外经常挂在嘴边威胁奴婢的口头禅。
他渲染回鹘国荒凉贫瘠，寸草不生，回鹘人更是嗜于黥身，粗暴无礼，野蛮不化。要是被卖到那边去，有做不完的苦工，要挨数不清的鞭子，每顿尽吃草根树皮。总之求生不得，求死不能，比在他家做奴婢辛苦万倍，让群奴听后打消抱怨，安心为他卖命。
索来来听到这句口头禅，很是忌惮，连忙抱走女婴，执行杜员外的命令。
但迈出门槛的那一刻，信仰迫使他回首巴巴地望向主人，希望他再看一眼孩子能够回心转意，但杜员外却吃了秤砣铁了心，连连挥手让他快走。
为了生计，无奈之下，索来来只能昧着良心，向后院阁楼匆匆走去。
后院阁楼下，永安渠水流湍急。
凭栏站立的索来来，被阵阵热风刮得襟飘带舞。
永安渠从城西南入城，自南而北贯穿长安，是城西供水的渠道。
在炽热的暗夜中，渠水犹如一头暴躁的黑色巨兽，苦盼着他手中的牺牲。
他告诉女婴这是她父亲的决定，要是她阴魂不散，冤有头债有主，去找杜貔貅算账，千万不要来找他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镇定心神，然后把女婴举到头顶，准备奋力掷出。
就在这个时候，热风转成凛冽的寒风，像一把锋利的剑在夜空里飞舞，打在他的脸上，如同针扎一般，冰凉刺骨。
他打了个寒噤，只觉得手臂冻僵，只好先放下孩子，又是哈气搓手，又是跺脚取暖。
紧接着朵朵雪花，柳絮般从昏暗的天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。
长安七月飞雪，很是稀奇，他暂时忘记自己的任务，把注意力集中在坠落的雪花上。
这雪花与冬天的雪花不同，片片晶莹如琉璃，散发出沁人的芬芳。
这芬芳不同于龙涎香、郁金香、百合香、苏合香等他闻过的一切香，淡雅、轻灵、柔软，闻了之后身心愉悦，浑然忘我。
索来来闻了许久，才想到任务还没完成，待手脚暖和过来，再次把孩子举过头顶。
正在此时，传来一阵凄厉的箫声。落在他身上的雪花在箫声的催促下，针尖般刺进他的肌肤。
钻心之痛刹那间笼罩着索来来。
他只觉得天旋地转，仿佛穿越时空般，突然站在一副巨大的壁画前。
他一眼认出这幅壁画，是画圣吴道子在弘善寺绘制的《地狱变》。画风笔力遒健，笔下的鬼怪面目可憎，阴森恐怖，只一眼便觉得毛骨悚然，坐卧不宁。
索来来冷汗涔涔，转身避画，熟练背后也是同样的画面。
但听箫声突然转急，壁画中的场景就像注入生命，都活了过来。
恶贯满盈之人被烈火焚烧、刀斧砍戳，在冰雪寒冻中求生不得、求死不能，有的裸身上刀山，有的剥衣下油锅，哀嚎遍野，惨绝人寰。
其中一个青面獠牙的鬼王更是走到他面前，恶狠狠地指着他诅咒道：“下一个就是你！下一个就是你！”
唬得他汗毛倒竖，脊背发凉，扑通跪在鬼王面前，放下女婴，猛抽自己的耳光道：“我错了！不要让我下地狱！我错了！不要让我下地狱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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