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后几经辗转，吾被山匪陈忠的部下所掠，滞留于匪寨中。恰逢大宋官兵剿匪，攻占了山匪老巢，吾被一并擒获，官兵打算以匪眷的名义将吾处死，吾为了活命，便诈称自己是柔福帝姬，唬住了众官兵，被送往临安与官家相认，巧言蒙蔽了官家派来的验证官，骗得官家信任，被封为福国长公主。”
“如此身份和说辞，各位官人可还满意否？”言罢，赵嬛嬛微微一笑，颇为云淡风轻。
三位审判官面面相觑，目瞪口呆。
绍兴十二年九月，伪福国长公主李善静被重杖处死；内侍省都知冯益被削去官职，发配昭州；驸马都尉高世荣被贬为庶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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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年之后，已是三月，春暖花开。
临安城外的九曲丛祠旁，一女子怀抱一名男婴，来到岳将军墓前，另有一长衫男子在一旁作陪。
女子将婴儿递给长衫男子后，取出带来的祭品，在碑前一一摆好，烧了些纸钱，然后领着长衫男子来到将军墓西南方向的一处小坡。
“就这儿吧，我死之后，务必要将我葬在这里。这个位置，距岳将军墓刚好是一百九十九步，方位也与两家宅院大致相当……既然死不能同穴，就让我们彼此守着对方吧，遥遥相望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！”
交待完事情之后，两大一小三人又回到岳将军墓前，待了约半盏茶的功夫，开始往回走，穿过钱塘门，回到那个熟悉的小院。
曾经，有一位年轻女子，经常会徘徊在小院门口，张望着斜对面的岳将军府邸，期待能看到那个令她魂牵梦绕的伟岸身影。如今，却已物是人非，天人相隔，那个身影，再也看不到了。
“先生，我坚持不下去了，末儿就托付给您老了……我知道，将其抚养成人颇为不易，但我实在难以为继了，但凡能坚持下来，我都不会轻言放弃，我还没能听他喊我一声娘亲呢！”
“‘不愚忠，不愚孝，狡兔三窟，谋而后动！’这是我赠与末儿的警世之词，待末儿长大成人后，请先生代我转告于他。”
“将军班师路过靖江岳忠武生祠堂时，曾留下了一些东西，藏于将军座像下面的暗格之中。这个事情，包括末儿的生父之事，要不要让末儿知晓，就由先生定夺吧！若是不可为，就别告诉他了，徒添烦恼而已，我只想末儿好好活着。”
长衫男子静静地站在一旁，默然不语。
女子莞尔一笑，道：“先生，我想吃你做的桂花羹了。”
长衫男子嗯了一声，悄悄退了出去。
女子端坐在梳妆台前，对着铜镜梳妆打扮，敷粉，抹胭脂，画黛眉，染鹅黄，贴花钿，点面靥……自岳将军陷狱之后，她已经很久都不曾这般认真地打理妆容了，手法已有些生疏。
盏茶功夫之后，长衫男子端来了一碗桂花羹，见女子还在忙着整理妆容，便将瓷碗放在了一旁的案几上，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。
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，女子终于收拾妥当了，进里屋换了身浅绿色的纱裙，这才端起案几上的桂花羹。
桂花羹用干桂花、藕粉熬制而成，加以蜂蜜调味，甜糯可口，清香扑鼻，是女子最喜爱的一道吃食。
喝完桂花羹，女子来到东屋，搬了把椅子过来，坐在床边，静静地看着床上的小娃儿。
小娃娃大概七八个月大小，此时正睡得正香，小脸儿粉嘟嘟的，睫毛又密又长。
女子伸出食指，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婴儿的睫毛，小家伙的眼皮快速地抖动了两下，逗得女子吃吃地笑出声来。
“末儿，娘亲多么想看着你长大啊，只是，为娘实在是心力交瘁、难以为继了。”
女子念叨了这么一句，起身，走到门前，冲院子里的长衫男子喊道：“先生，能为妍儿弹支曲子么，妍儿想跳段舞。”
长衫男子没有作声，进厢房取了琵琶出来，坐在大树下的石凳上。
少顷，琵琶曲响起，女子踩着曲子的节奏，在屋内翩翩起舞，长袖翻飞，身姿曼妙唯美。
女子一边舞着，一边吟唱着一段小令，是岳飞将军生前与她合作的一首联词：
“昨夜寒蛩不住鸣。惊回千里梦，已三更。起来独自绕阶行。人悄悄，帘外月胧明。”
“白首为功名。旧山松竹老，阻归程。欲将心事付瑶琴。知音少，弦断有谁听？”
曲终，词罢，舞止，女子走进西屋，跪坐在岳飞将军灵位之前，从头上拔下一根金钗，用力向喉咙刺去。
院子里，长衫男子紧闭着双眼，早已泪流满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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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样是阳春三月，临安城西郊，西湖边上，一位身披甲胄的英武男子牵着骏马，手捧一束野花，来到一座坟前。
坟是新坟，坟前立着一块石碑，上刻“吾妻赵氏小仙之墓”几个粗体隶字。
男子将花束摆在墓碑前，蹲在一旁，嘴里念叨个不停。
“长公主，我又来看你了，事情有了些新的进展，我来和你交待一声。”
“冯益本是要被发配昭州的，后来，冯家与太后的宗亲联姻成了姻亲，冯益也因此被免去了责罚。此外，我也再次被录用了，现在担任江南兵马总监一职。”
“说来真是可笑，你以假柔福帝姬的身份伏法后，还真有人笑话我这个娶了假公主的真驸马，甚至还有人写了个对子借以嘲讽。对子是这样写的：‘向来都尉，恰如弥勒降生时；此去人间，又到如来吃粥处。’”
“这对子怎样啊？是不是还挺对仗工整的？之前和你对对子时，我几乎没有赢过，唯一的一次，还是因为我投机取了巧儿。”
男子有些痴了，笑道：“长公主，你还真是个女诸葛呢，当真是料事如神啊！你知道么，你生前的预判，都一一应验了，无一例外，你做的那些个布置，也都起到了应有的作用。你伏法之后没几天，驸马府就被官府查封收缴了，当初转移走的那笔铜钱，当真起了大用。”
“你给府上的佣人们多发放了三年的月钱，那些钱，即便不发放出去，也会被朝廷一并查抄了。还有啊，账房的那些账目，幸好都按你的要求重新做了一遍，官府才没能发现被转移走的那些钱财，否者，高家就麻烦大了。”
“冯益没有直接招认，吃了点小苦头之后，才违心地指证是受了你的蒙蔽。”
“大理寺的差官果真来找我问话了，我都是按照你事先教给我的话术应对的。真是高明啊，竟然教我编造几句梦话来搪塞对方，顺利过关，对方竟也相信了。”
“只是，我这心里，痛啊！”
说着说着，男子突然哽咽了起来，继而伏地嚎啕大哭：“长公主，世荣想你！”
——卷首完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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