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翡想了想，说道：“还说大药谷的‘归阳丹’对你……”
“没什么用。”谢允神色自然地接上了她的话音。
周翡一怔。
“怎么，你以为我追查‘海天一色’，是为了‘归阳丹’吗？”谢允短暂地失神后，很快便又镇定自若了。
他为了方便，便将那只被锁起来的脚跷起来，搭了个没型没款的二郎腿，随意地踏在旁边的小凳上，这动作本来有点像流氓，叫他做来，却仿佛只有不羁和落拓。不等周翡追问，他便熟练地用左手拈起筷子，又说道：“我找‘海天一色’，只是奉先人遗命，心里又有些疑惑未解，追查一些旧事而已——你也不想想，大药谷覆灭多少年了？当年鱼老他们吃的也不过是剩下的几颗流传在外的药，鱼老服下归阳丹的时候还没有你呢，现在都多少年了，你都长这么大了，什么药能不长毛不发霉？又不是长生不老丹。”
周翡：“……”
好像是这么个道理。
谢允将冰凉的饭菜端过来，他倒也不挑食，给什么吃什么，只是吃了几口，他又放下筷子对周翡说道：“以后有热的还是给我口热的吃吧，这东西比华容城外那荒村里的杂粮饼好不到哪儿去。”
周翡问道：“你想死得快点……吗？”
“不想。”既然周翡都知道了，谢允便也不再隐瞒，坦然对她说道，“但是每天让我吃这个，我恐怕就想死了。阿翡，倘若一个人为了活得长一点而加重自己的痛苦，那多活的几天也不过是这辈子多出来的额外痛苦而已，有什么意义吗？”
接着，他不待周翡说话，便一抬手堵住她道：“我现如今这个结局，是心甘情愿的，而且跟你也没什么关系——你不奇怪为什么我内力那么深厚吗？”
周翡当然不是全然没有疑问，谢允的年纪毕竟摆在那里，内功之高却是她平生仅见，上一个让她觉得深不可测的，可还是独步天下的枯荣手段九娘。
“因为这身内功不是我自己练的，”谢允说道，“是我师叔强行以真气打通我周身经脉，将毕生功力分毫不剩地全给了我的缘故。”
周翡吃了一惊。
她出身世家，自然明白，一个内功深厚如斯的人耗尽毕生修为会有什么下场——直接废去武功，或许还能苟延残喘，可要是用了什么方法传功，必然只有油尽灯枯的下场。这相当于一命换一命。
谢允接着道：“这条命来之不孝。而我多活一天，我小叔的江山便不那么名正言顺，他要改革也好，要征北也罢，凡是被他触及利益的，都会时时以我掣肘于他，我就是个内斗的筏子——你看衡阳惨不惨？蜀中的难民惨不惨？自毁容貌的歌女惨不惨？赵氏内斗一天不休，南北一日难大统，仗还得打，流离失所的还得在泥水里打滚，因此我这又是祸害天下的不忠之命。既然不忠不孝，多活一日已是多余，对不对？”
他说了一串大义，周翡却不留情面地嗤笑道：“扯淡。”
谢允不理会她的出言不逊，摇头笑了起来：“再者，那日在木小乔的山谷中，你若不是刚好前来，将我们放出去，我也是打算动用自己的武功的。因为你的缘故，我才阴错阳差地多活了一年，四十八寨的事不过还你一个人情而已，不必太过介怀。”
周翡没吭声，这会儿她已经听出来了，谢允扯了这半天的淡，原来只是怕她介怀而已。她有些啼笑皆非，恨不能将谢允的脑袋按进汤碗里，好好治治他的自作多情。
她冷冷淡淡地说道：“就算你不是为我而毒发，难不成我就能不管你了吗？”
谢允一呆，愣愣地看着她。
周翡被他看得脸上冒起一层薄薄的煞气，懊恼于方才那句口无遮拦的话，怒道：“看什么看，你再废话就不用吃了，饿着吧！”
说完，她起身便走，好像连一眼都不想再看这叽叽歪歪的病秧子。谢允一直盯着她的背影，在周翡背对他的时候，他清澈的目光中居然露出几分小小的贪婪来。
周翡走到门口，突然又回头，谢允吓了一跳，匆忙收回视线，低头认真地给手里的碗筷“相起面”来。
“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。”周翡一字一顿地说道，“没有‘归阳丹’，指不定还有‘归阴丹’。如果我是你，大药谷也好，‘海天一色’也好，我都会一直追查，查到死。就算最终功败垂成，我也能闭上眼，二十年后还能顶天立地。”
谢允狠狠地一震。
周翡用望春山点了点他：“以后再有那种话，你最好憋着，别逼我揍你。”
大概是知道自己跑不了，之后的几天，谢允居然消停了不少。周翡懒得搭理他，他便百无聊赖地跟李晟借了几本“游记”，预备留着催眠用，结果翻开一看，发现此游记“超凡脱俗”，与等闲游记不可同日而语，乃当代龌龊版的《山海经》，上面记载了笔者游历山川时与无数妖魔鬼怪发生的桃色传奇故事，非常之猎奇。
谢允当即大喜，如获至宝，老老实实地闭门拜读起来。
他老实了，周翡反而有些不习惯，总觉得他还有什么幺蛾子没搞出来。谢允听说这种想法，为了不负“她”望，翌日便用小木块刻了一只栩栩如生的蛾子送给她，翅膀上还风骚地刻了个“幺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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